不周不爰

放学后 16/09/10

一到四点半,这个有蓝黄色相间六层住宅楼的小区就被小孩子的叫声、笑声、跑步声占领了。四点半温柔的金黄色阳光也不过仅仅能够占领我房子北面的阳台,小孩子的声音却占领了东南西北每一扇打开的窗口,占领了白日里一直空旷的小区道路,占领了树与树之间寂寞的间隔。

小区里有一座幼儿园。如果你住的小区里有一个幼儿园,你就会知道每栋楼里有多少四岁五岁大的小孩子。在暑假,他们一下子就消失,到九月又骤然从四面八方涌现。不是像桂花那样,不是那么腼腼腆腆地来的,他们像熟至炸裂的石榴,美丽,招摇又甜蜜,热烈地奔向新世界。

四点半,幼儿园放学了。或许所有像我这样无所事事的闲人,都等待着每天的这个时刻。这么多穿着花花绿绿小裙子,绑双马尾或者留齐耳短发的小女孩的笑声,她们软糯的彼此告别的声音,向老师挥手的稚嫩的臂膀……噢,你在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,都不会见到更加让人幸福的告别。没有谁比他们更加笃定,明天,会像今天一样相聚和嬉戏,老这样总这样,永远都这样。

男孩子们不像女孩这样乖巧,他们多半是冲出幼儿园的。他们不假装绅士,他们很大声的嚷嚷,但还不至于像小学生那样鲁莽地横冲直撞。他们是绝不肯立刻回家的,太阳还高高悬在头顶,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一起骑四轮的儿童自行车,分享各自的新玩具,追逐奔跑,不亦乐乎。

我这个百无聊赖的人,听见小孩子奔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我的心就随着奔跑的节奏慢慢复苏,我面前黑白的纸张就长出油绿的草叶来,连空气也对我更加友好些,呼吸不再那么艰难了。一同变得切近的,还有小男孩大声喊叫时发出的那种不可思议的尖锐的嗓音。尽管成人以后,歇斯底里尖叫的往往是女人,但女人还是小女孩的时候,不是比男孩子们要安静乖巧多了么?跑步声越来越近了。

站在二楼朝北的阳台,我对阳台上温暖的阳光多么陌生,对风的吹拂多么陌生呵。现在,我可以看见三张眉飞色舞的脸蛋。领头的男孩(他还没长到三尺高),怀抱一个脏兮兮的大号雪碧瓶,黝黑的泥土填满了塑料的心。他们有三个人,三个小小的好伙伴,为了更远处清浅的池塘边闪闪发光的菖蒲、半绿半黄的芦苇,他们跑远了,密集的轻巧的脚步声远离了,没有一秒钟停留。

谁也不知道,他抱着那个有他三分之一高的装满泥土的雪碧瓶子要做什么,也不知道为了把这么多泥土装进雪碧瓶小小的开口,他们专心致志地忙活了多久。他们自然也不知道,谁的目光把他们留恋过。

生长在公元两千零一十六年的城市,神还慈悲地把他们眷顾,多么令人欣慰。小孩子,对那些脏兮兮的、不卫生的事物的野蛮兴趣,唉,竟从未遗失。而我也爱假装无知。

我从没有离开过这儿,没见过神更加钟意的城市,也不知道神来另一个城市,还是某一座荒野里的山丘。就像那个半透明绿色瓶子里的泥土,不知为何种事物永远囚禁,又被谁的臂弯紧紧抱住。

16.9.9

 晚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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